
若要把绳缚比喻成花的话,或许可以这么说吧。 绳缚这花,我从最初远望时惊其绳路鲜艳,凑近后迷其意境芬芳,最后才发现,若要真正向其滋味,必得从花的内里采出蜜来才行。
然而,采蜜的过程对我来说并不容易,毕竟我作为绳手的这段期间,已经太习惯用视觉来经验绳缚之美,即使我不再为了拍照而绑,过程里还是会受到型的干扰,而且这干扰还相当严重。 与我亲近的人或许都知道,我在视觉上对于整齐的要求有点犯强迫症,是那种和人聚餐会忍不住收拾桌面、睡前要把房间恢复原状心里才能舒坦的人。 所以在绑的过程中,只要绑得凌乱难看,我心里就特别难受,偏偏我又不是那种能一心二用的人,对于绳模感受和绳路美观总是顾此失彼,弄得我那阵子对绳缚有些缚意兴阑珊,甚至想,或许我的绳技也就只能停留在表面功夫了,不如此后就专心玩绳缚摄影吧,反正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作为绳手,除了安全是不可动摇的铁则外,本来就没个标准,并不是非得钻研情欲才称职的,毕竟只想拍照而不愿作任何情欲交流的绳模也是所在多有,世上什么人都有,百花齐放,没什么不好。
可是想归想,我却又无法真这么干脆的断了念头。 我脑里始终盘桓着那些老练绳手绑人时,那种渲染力极强、或缠绵或激烈的情境,揉合了压抑与释放,像海底火山爆发,双方心底的情绪渴望都在此刻猛然涌现,复杂,浓郁,幽深,具有份量。 它不见得赏心悦目,可是更为撼动人心,叫人屏息,耐人寻味。 若要把注重型的华丽绑法比作花腔,那么这种注重情欲的绑法或许更接近爵士,我会为前者陶醉,为后者落泪,不能说哪个更高明,只能说我无疑更受后者吸引,因为较之赞叹,我更向往触发沉思或感动,那对我来说,更贴近灵魂。
因此当我回头看自己过往拍的那些绳缚照时,便觉得索然无味了。 美是美,但那种美单纯,浅薄,一望即知,禁不起咀嚼,过目即忘,没多大意思,要我继续回头干同样的事,就像井底之蛙跳出井后再叫它跳回去一般,不可能了。 连带绑人这件事也是。 无论绑或拍,我知道只要我无法继续往内挖掘出更多对我有意义的,等兴头过了,就会被我抛之于后。 所以我不能止步,必得往前,否则就是离开。 我明白我自己的。
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往前。 起初我把我的举步维艰归因于视觉干扰,导致我绑人时无法专注在型以外的部份。 那时MAYA某天问我,你会从绑人这件事上得到快乐吗? 我说,很难,需要某种契机,比如喝茫之后或许比较容易,但也不能老这样,毕竟酒后绑人总是不对的嘛。 而且我是个SUB,不是DOM,所以我若要因绑人这事感到快乐,大概也是因为能够满足受缚者吧。
那时我真心这么以为,因我入圈以来,一直都深信自己是个SUB。 毕竟我喜欢被绑,会因被绑感到兴奋,那种兴奋是清晰强烈、无庸置疑的,相较之下,我喝茫那次绑人时感到的兴奋就显得暧昧不清、毫无头绪。 可却又确实存在。 我原本猜想,或许是因为喝茫了,我对于型的要求就不那么计较,而能着重感受了吧。 但我感受到的是什么呢? 我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兴奋呢? 却始终悬而未决。 我没有进一步去细想。
后来,我在MAYA的情欲绳缚课上,再次感受到了那种绑人的兴奋。 当时MAYA刻意把灯调暗,让学员两两搭档,刚好坐我身边的是狐狸,我俩就凑成一对。 本来我绑狐狸这样的绳缚熟手时,都会有点班门弄斧的压力,对型的要求就更吹毛求疵、战战兢兢,但没想到不过是把灯调暗,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我看不清,想必她更看不清,型不再构成干扰,我终于可以豪无罣碍的全心感受绑人这件事。
在经过几番类似的体验后,我渐渐确认了,我绑人时所感到的兴奋,就如同我曾经形容过的,是一种很放肆的痛快感,跟满足受缚者这回事无关。 固然当受缚者给我正面回馈时我会很开心,可是这种开心就像给人摸头夸好棒那样,我会感到满足,但那种满足是徐缓宁静的,里面没有滚烫的激情。
至于那种放肆的痛快感究竟源自于什么,却让我隐隐焦虑了好长一段时间。 我曾经以为那该源自于爱或情欲,一如我所看过的那些绳缚文章里写的那样,可是当我努力往这个方向去感受时,却觉得荒芜。 直到我看到Subay Kinbaku写了这段话,「许多人认为紧缚只是关于情欲,我个人认为不同的人对紧缚会有不同的感受,对于我来说,是一种爱的表现…… 我不是说紧缚不可以有情欲的部分,我只是说,紧缚,还有许多其他的dynamic让大家去发掘。」
我看着这段话,不禁想到,那么,有没有可能,绳缚对我来说,就是与爱或情欲都无关呢? 有没有可能,我绑人时所感到的兴奋是来自于我的控制欲,也只来自于我的控制欲,它冷漠、凶猛、疏离、霸道,带着如同我小时候会往地上滴下蜂蜜引来蚁群后再将其逐一辗毙的残忍快意,恰好与我表达爱或情欲时,向来温暖、柔软、亲昵、尊重的方式,截然相反,无法倂存。 想通这件事后,再回头去看,便懂酒精和微光除了松动我的视觉要求外,最主要的其实是催化诱发了我这种深埋的本质,我因为抵触情绪,才兜兜转转,迟迟无法明白。
起初我不是太能接受,毕竟要坦然承认自己的本质里竟有这样悍然绝决的嗜虐成分,并不是那么轻松的事,就像饲育员突然发现养在可爱动物区里多年的猫咪,竟然是幼豹一般。 当然豹没有不好,保持一定的距离下,我也是很能欣赏,甚至是着迷于它的风采的。 我只是被咬伤过,从此就有点怕,怕到现在,或许也到了该与它和解的时候。
而和解的路总是不容易的。
这就是为什么,学绳对我来说很艰难,这种艰难是我学绳之初没有预想过会遭遇到的。 我冲着绳缚的型而来,却在学绳的过程中,屡屡被剖开,见着那些被我不自觉藏起的情感及欲望、缺陷与创伤,其中有些叫我意外,有些令我难以释怀。
但是最终,我还是庆幸的。 我庆幸自己遇见绳缚,并在学绳之路上走到现在。